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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7-9-5 23:0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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坑了别人,害了自己
沿着污染的河北上,到达盛泽境内,记者发现江苏村庄由于靠近污染源癌变更严重,在盛泽幸福村,家在污水通道旁的陆阿松老人告诉记者“苦啊,我们这儿的农民苦啊,去年到今年,我们四个组500多人,已经9个得癌症死了,还有两个是晚期,才三四十岁,老板发财,我们遭殃。”
盛泽扬善村,一个在印染厂工作的村民说:“我们村已死了十多名癌症患者,大部分人家都有人在镇上印染厂工作,印染厂关了,我们活不好,不关,我们活不了。”
可以断定盛泽政府掩盖了更为严重的健康状况。
盛泽镇老城史家浜10号,一位古稀老人和儿子告诉我们“镇上只把水源与新住宅区保护了,新住宅区住着买得起房的人,而老住宅区却排放大量污水,一有检查,就停,一走就放,全镇有80家印染厂,镇里90%的河是这种墨水样的臭水。
盛泽环保局对此漠视,回答是:“有些老板刚接手企业,搞不清管道才排了污。污水处理厂技术还不稳定。全部企业是经过污水处理的。”讽刺的是,就在这位执法人员的桌上,摆的是省环保局厚厚的的处罚通知,超标4倍,相当于没有污水处理。
盛泽新桥村民张永福称村民自已掏钱拍了非法排污的录相,送到环保局,一阵哼哼后再没有下文。
在史家浜,记者身边围上了一群本地百姓,当地检测官员不肯对检测结果发表意见,老百姓告诉记者“我们在这住了50年,水已黑得不能闻,而竟然有盛泽防疫站的三个环保官员告诉我们‘这样的水能喝’,我们当场揪住他们,从河里打了一桶水,按着头,叫他们喝下去,弄得他们狼狈不堪。”
江苏省当地百姓也为堵坝叫好,表面上这是两个省矛盾,而实质是少数既得利益者与两省老百姓的矛盾。
盛泽的污染以每天30万吨污水冲击嘉兴,三分之二排进了京杭大运河,与嘉兴的大量水荡,水荡相连的嘉善汾湖水质因此迅速恶化,从三类水下降至四类。为解决千万市民饮用水问题,上海直接从太湖引水,开凿了太浦河,此河经过汾湖,大运河,因此盛泽污染直接影响上海生活用水。
记者发现太浦河水——上海生命线仅离嘉兴癌症村双塔村9公里,汽车只需9分钟,离最近的死鱼荡只有3公里。上海水厂正设在太浦河与黄浦江交界处。
而盛泽“先发展,后治理”的战略已对环境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,嘉兴环保局局长指出“目前既使盛泽企业全部达标,由于总量过大,一吨处理过的污水必须与40吨的清水稀释才能达到饮用三类水标准,而目前盛泽污水日放30万吨,而嘉兴整个过境水量只有30——40万。”江苏环保官员也承认“即使污水达标,大量污染物已沉在水底,嘉兴也无法从事渔业了”。
更为严重的是,由于被逼抽取地下水饮用,嘉兴王江泾镇地面9年内下降了63厘米。
10亿元产值的工业彻底破坏了鱼米之乡两省一市的环境。
破坏,破坏,八年的破坏,老百姓的心理到了最后的临界点。
“其实在事发两年前老百姓就说要堵河了。”秀洲区环保局长张建明向记者透露这一惊人消息。“我们也劝阻过,但因为实在得不到解决,我每年都向国家环保局长汇报,国家环保局每年也来人调查,一点屁用都没有,我去河边,老百姓指着我这个局长的鼻子骂:‘张局长,你给我滚蛋,香港澳门都回归了,嘉兴污染还治不好,请你滚蛋!’我哑口无言。
“堵坝反映了老百姓的不满,民间动作可以推动环保的前进。想当年,真是百万鱼头浮水面啊,我们东方时空也做了,真是什么办法都用了,老百姓是忍无可忍啊,才做了这个应急的事。”
其实张建明是个能干的局长,曾经首创全国城镇污水处理产业化运作与污水排污权有偿使用交易。并以不讲情面著称“搞环保的官啊,立得住的顶不住,顶的住的立不住,要顶住污染,官就当不了,当不大。”
为什么最终爆发,一是珍珠户损失巨大,2001年30多户损失了1889万元,他们又富有财力,决心牵头搞一搞。
爆发导火线则是,2001年11月19日,堵坝前2天,30多个渔场工人上南京江苏省政府上访,省政府回答竟是:“不能养鱼就不要养鱼。污染没有证据。”官僚气十足的回答彻底激怒了渔场工人们,渔民蒋森潮说:“从小就养鱼了,不养鱼,我们干什么?我们没多想,最直接的想法是把排污的河堵了,让他们排不了,就这么简单。”
在当地有15万人直接生活在污水区。盛泽政府将靠近痴呆儿村西雁兴建丝绸工业园区,占地2平方公里,嘉兴老百姓离污染更近了,得知后,西雁老百姓长年的心理承受力终于崩溃,他们与颇具财力的珍珠户结合起来,并允许他们挖自己的稻田取土。六十多岁的老人也要参加“我要去出一份力。”
他们得到村长支持,并有周密的计划,动用民兵让堵坝的农民与围观的人保持一定距离,防止不法之徒乘机斗殴,使堵坝行动变成恶性事件。
行动前,他们悄悄向秀洲区政府探消息,有关官员表示不赞成也不阻挠,老百姓心里有数了。
民间零点行动终于开始了。
让我们再次回到堵坝现场。
11月24日堵坝后两天两省达成了一个协议,其中有2002年底,江苏方面保证达到五类水标准,2003达到4类,2005年达到3类标准,浙江方面则须立即拆坝。
“没有实际措施,这种条约,骗得了官僚,骗不了老百姓。”在条议草签后,嘉兴百姓仍奋力保坝,多次阻挡挖土机。
一面是老百姓一百多人的护坝组。压死也不撤。
一面是中央第一次派出两省二个分管水利的副省长,环保总局副局长,水利部部长助理组成的强大工作组阵容。工作组的核心是把坝拆了。
事情没那么简单。
浙江省副省长z对嘉兴正付市长称:“来的时候,省委书记交待不管什么理由,要把航道开通,把坝挖去。”
嘉兴不少官员则认为坝不能挖,挖了前功尽弃。污染治理没戏了。
定下12月4日强行拆坝。当天,挖了几铲土后,老百姓砸碎了推土机窗玻璃,挖土机后退了。
12月7日下午,领导们又关在宾馆里碰头了。
杨市长称:群众工作很难做,万一挖坝引起纠纷事态会扩大。省领导z称:“坝一定要拆,这是与中央保持一致,与省委保持一致,是党性问题。”
杨荣华市长说“大不了我这个市长不做,有什么责任我当。”沈副市长则说:“我是负责水利的副市长,我应当来承担。”
一看,这两个市长争着挑担子。双簧唱得很坚决。这位浙江省领导Z也没办法了。“算了算了。不管怎样,挖开。”
沈副市长又出主意了:“那省里要出三百万开挖费。如果我们市里出,人家还以为坝是我们市政府要打的呢。老百姓会找你拼命的。”
省里领导Z急了:补偿可以给一点,坝先挖。
因为迟迟不动手,12月8日,这位技术干部出身的省领导一定要到拦坝现场去看。“不能去,去了要出事”省领导来脾气了“还是不是共产党天下了?”
12点10分,不听劝阻的省领导Z穿着高靴子出现在护坝老百姓当中。
天下着雨,这位省领导对群众喊:“我是z**,也是中央调查组的,浙江省领导。”老百姓也喊了“你就是z**啊,你平时水污染时到哪里去了,现在来啦,老百姓疾苦你管不管。”外圈有激奋的老百姓喊了一句:“打的就是你z**”,群众往前涌,慌了神的省领导Z一下子被挤到泥地里,挣扎起身时又摔了一跤浑身是泥,他挥手大叫“你们打我啊,你们打我啊。我是省领导啊你们也敢打啊。”一个大个子渔民眼看事态要恶化,连忙把他抱住,机智地大声说:“没打,没打,人推的。”把他扶出人群。
“你是好人啊”书生气的Z连说。已成泥猴子。
十几分钟后,中央得到消息。指示:必须协调好,不能激化。
当天下午,迟迟没有露面的嘉兴市委书记陈加元出现了,并在晚上主持协调。
又是一番讨价还价,嘉兴干部推说群众工作难做,又陷入僵局。省领导z急了,打通省委书记的电话,拿着电话要让嘉兴市长听拆坝指示,杨市长忙摆手:“不用,不用,还是您传达吧”。
终于,市委书记陈对嘉兴干部说:大家大局为重,这个坝拆吧。
所有市领导都一片沉默。心情沉痛:坝拆了,污染还是治理不好怎么办。最后表示愿意连夜做群众工作。
干部们特别反复强调“要相信中央”。老百姓才含泪终于退让,晚10:00大坝被挖开。接下来,中央调查组全部换人。换上了分管环保的两个副省长,国家环保总局副局长汪纪绒风风火火赶来了。
一个事故中央中途撤换工作组全体人员,派出二个完全不同的工作组,这还是第一次。这次谈判,环保是主要内容。
国家环保总局副局长汪纪绒精通业务,江苏人,熟悉江苏的污染实情,当年参加谈判的人用“厉害”两字形容她。
“发展经济不能以牺牲环境为代价,你已生产持续了十多年了,你只想到自已经济发展,没想到下游老百姓的死活。对水污染必须立刻施行总量控制!”汪副局长没有一句废话。
汪盯着江苏的同志问:“说实话,你们日排污水总量多少。”
江苏盛泽环保局想都没想,总要往少里报吧:“不多,只有12万8000吨。”
其实,浙江环保局非常清楚,盛泽每日的污水应当在30万吨左右。
汪立即说:“这样,要求不高,第一年你们削二万吨,2002年,你们日排10万吨,我在下游装流量计监控。”
话音刚落,江苏方面马上明白:“大势已去。”聪明反被聪明误,少报数字,自己给自己做了套。实际30万吨,要减成10万吨,整个产业没戏了。
嘉兴人心里则乐开了花——一个字“高!”
从此盛泽的企业只能开一天休息二天,企业没有生路,职工下岗。纷纷外迁。一时间,盛泽印染行业企业生产消亡了三分之二。
尾声
同年12月6日嘉兴油车港25名渔民起诉盛泽31家印染企业,同时起诉盛泽政府不作为被嘉兴中级法院受理。与时同时嘉善农民起诉印染厂也被立案。王江泾渔民则获得政府补偿。三案共获赔偿780万元。资金全部到位。
如果没有嘉兴民间堵坝行动,两省污染不可能迅速改进,而没有嘉兴政府与民间的互动,为争取共同的地方利益而不断向有关部门施压,嘉兴的胜利也不可想象,这是难得的民间集体行动与政府谈判完美结合的案例。
这说明和谐社会关非死水一滩,而是充满斗争,较量,最后达至新的平衡的过程,只有这样和谐才是真正和谐。不要逃避利益争夺而是正视老百姓的维权行动,政府与民间才有真正沟通的可能,一个良性社会的发展必然建立在双方理性的基础上。在这次民间集体行动,老百姓,有组织,也有理性,知道退让,也知道与政府的配合,双方互为筹码是事情和平解决的关键。
当时我们两位记者成文的稿件被压住,事情的真相被掩盖了。离开南方周末后,翟成为自由撰稿人,继续调查并追踪这一跨省污染。
而童剑华,嘉兴的资深记者在离开30年的新闻岗位后,仍以业余身份调查此事。
在二位记者近十多次采访中,事实开始丰富与显现出来。
5年后,2006年2月17日,记者又一次来到嘉兴王江泾镇,与渔民王光明在船上共话渔事。整整4年的治理,嘉兴的水面才第一次出现了小鱼苗:“不过现在养鱼还是赌一记,万一污水再来,我们全完了。”王光明说。
目前由于治污成本加大,加上苏北桑产地办厂成本低,盛泽一半的印染企业关门或转移到苏北。
两地建立了跨省环保协调机制:两地的污水监测做到了每周四常规监测。一有污染两地环保第一时间现场办公。追究责任人。互相监督。
这一机制是有实效的。2005年,6月27日8点盛泽福祥酒精公司酒精废水意外泄露。污染带长达6公里的事件,造成3万人停水两天。事发一个小时后两地环保正副局长,监察大队长全部赶到现场。5天后双方确定责任人,8月2签订赔偿210万的协议,一周款到。
1个月后,吴江方面环保局副局长撤职。
3个月后,正局长撤职。
付出了巨大代价后,社会终于缓缓进步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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