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帖最后由 侯美度 于 2018-4-9 18:18 编辑
1957年冬天至1958年上半年，全国消灭蚊子、苍蝇、老鼠和麻雀的群众运动达到高潮。1958年4月27日是上海突击消灭麻雀统一行动日。 记忆中有这么回事。那天是晴天，春色宜人，恩奶和我站在大门口，当一大群麻雀飞来，刚要落地时，我们祖孙两人就同时发出“轰”的声音，麻雀立刻吓得振翅高飞，飞过屋顶不见了。 到了1960年，除四害中的“除麻雀”改成“除臭虫”。 我们家是睡棕棚床的，缝隙里躲着密密麻麻的臭虫，老恶心的。恩奶用铜吊（沪语：水壶）里的开水烫死臭虫。 带浪漫色彩的要属除蚊子了。 阿拉小人（沪语：孩子）集体恨蚊子，蚊子要叮阿拉，吃阿拉血，还要传染毛病。 每年夏天晚上，我们纺三的孩子多手拿一只钢精脸盆，到十字路口向蚊子开战！ 蚊子非常猖獗，几百只蚊子成群结队飞上飞下，像一只特大气球。我拿着脸盆对着大气球轻轻一扣，几十只蚊子就被我粘在脸盆里了。 如果好几个小孩围在一起粘蚊子，那场景就像跳采茶扑蝶舞了。 那时的我们真是单纯如花草，快乐如天使啊！无论什么事情到了我们手里，就变成了一首诗、一幅画、一支舞。 小学三年级时，我班换了个班主任，新班主任的大名叫卢贤福。她短发，不烫发，不留留海，露出光洁的额头，她双眼内凹，有点像外国人。 卢老师是那种邻家妈妈型的老师。她从来不把 我们学生当外人，心里有什么话嘴里就说什么话。 我记得她在全班面前诉苦，说她得了高血压，时常会头晕；她还说过一件倒霉的事：事情发生在刚解放，一天她抱着儿子走在马路上，一群人冲过来，抢走了她手里的挎包，等她反应过来，这群人早就不见了，她不记得这群人的面孔了，印象中这些人看上去也不大。 她教语文和教写毛笔字。 有一次，我做值日生，负责在课间休息时给每个同学的砚台里倒水。谁知，在课上，同学纷纷告状：“卢老师，侯美度倒水倒得太多了，我砚台里的水都满出来了，把我的簿子也弄湿掉了。”“卢老师——” “侯美度，这些同学说得对吗？”卢老师的口气里似乎是想听听我的意见。 我站起来回答：“卢老师，我也不知道他们砚台里的水怎么会满出来的？我倒水是很当心的，给任何一只砚台倒水，都没有倒得满出来。”我很无辜地看着卢老师，迫切地希望她作出公正的判断。 “强调理由！”卢老师却绷着脸批评我：“侯美度，你一点也没有认识自己的错误。” 我第一次听到“强调理由”这个词，虽然不理解词义，但是，直觉告诉我，这绝对不会是表扬我的词，我顿时觉得满腹委屈，直想大哭一场。 2016年11月16日，我与大弟同去康乃馨敬老院探望卢老师，卢老师也教过大弟语文。见面时，我们师生都有些激动，毕竟散失半个多世纪了。卢老师已高龄91岁，脸容没有变，还是我记忆中的脸，只是略胖些，头发也全白了。 “卢老师好，您教过我们语文，您还认得出我们吗？” “认得、认得，”卢老师叫出我们的名字后，回忆道：“侯卫国，你还记得我找你谈过话吗？我要你向你阿姐学习，你阿姐学习好。”大弟讲：“是的，卢老师，我还记得我写的一篇作文，被您在语文课上读出来了，我很开心，从此，我喜欢语文了，语文成绩也越来越好。”大弟还提起当年卢老师用钢丝圈套手腕的土办法降血压，我提起挎包被抢一事，她竟然统统记得，我真佩服卢老师的好记性。 我没有提“强调理由”的事，因为我觉得有点扯不清，理还乱。更奇怪的是：这杯当年的苦药，不知在何年何月何日，变成了一杯“有则改之，无则加勉”的甜汁了。谢谢卢老师当年对我的严格要求。 临分手时，我们姐弟俩衷心祝愿敬爱的卢老师长命百岁！ 三年级下学期，我们要戴红领巾了。 年轻的大队辅导员丁老师戴着红领巾给我们上课了。 她说，因为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，而红旗是用无数革命先烈的鲜血染红的，所以只有好孩子才有资格佩戴红领巾。 她又说，共产主义是革命先辈追求的理想，你们戴上红领巾，就成了共产主义的接班人。 接下来的几天，全班开会评审每个人的入队资格。评到我时，大家给我提了一大堆意见，我也不能反驳，如果反驳，就说明自己不虚心。我只好洗耳恭听，听着、听着，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了，因为我听见有个同学说我没有资格戴红领巾！ 别看我们那时只有十岁，对戴不戴红领巾可在乎了，真是这份在乎，带给我们向上的力量。 有一件事，永远不可能在我的记忆中抹去。那是一堂体育课，体育老师是印尼华侨邓劲耀，他是一位从印尼回国参加社会主义建设的热血青年。教学内容是考查平衡木动作。平衡木是一根高约1米宽约10厘米的横木，邓老师教我们小学生做一些简单的体操动作。 当考查开始，我第一个跳上平衡木，轻盈地走到中间，心不慌，身不摇地做了一个单足站木飞燕展翅动作。当我直起腰时，邓老师伸出他的大手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顶心，与此同时，他还用带福建口音的普通话说：“听说你们班的同学对侯美度同学有许多意见，我认为她是好学生，她体育很好，所以我喜欢她，她的个子是你们中最矮的，但是她做的体育动作却是最好的。今天她做的平衡木动作非常标准，我给她评5分（满分）！”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个老师，当着我的面，当着全班同学的面，大声称赞我，给我满分，还奖励我一个赞美性动作——抚摸头顶。这可是世界上最甜的三块糖啊！现在突然掉在我的小手上，我快乐得不知所措，两眼盛满了酸酸甜甜的泪水。 敬爱的邓老师，谢谢您，是您用金子般的师爱（阿拉小辰光叫热爱学生），抚慰我这个爱哭的小女孩，鼓励我更自信地走向有着无限可能的明天！ 不久，大队部的墙报上贴出了第一批入队名单，我的大名在上面对我哈哈笑。同班的同学几乎都批准入队了，只有一、二个同学没有批准。 1958年6月1日，是国际儿童节，在许三小学的操场上举行了隆重的入队仪式。 丁老师戴着鲜艳的红领巾站在领操台上，我们三年级小朋友穿着白衬衫蓝裙子蓝裤子站在操场上。 先是出队旗，接着，齐唱队歌，此后，高年级的少先队员为我们佩戴红领巾。当我佩戴上红领巾时，小脸激动得像一朵盛开的鲜花，我想当共产主义接班人的愿望终于实现了。 最后，丁老师领我们新队员宣誓，她读一句，我们跟一句。 我庄严地举起右拳： “我是中国少年先锋队队员。我在队旗下宣誓：我决心遵照中国共产党的教导，好好学习，好好工作，好好劳动，时刻准备着：为共产主义事业，贡献出一切力量！” 四年级上学期，少先队大队部组织新队员到上海市少年宫（延安西路64号）游玩。 记得那天阳光温馨，秋色宜人。我们戴着红领巾，穿着队服，乘上电车，在车上，我们齐声歌唱，唱了一首又一首，仿佛要把我们去少年宫的好消息传遍全上海。 进了上海市少年宫的大门，迎接我们的是一片很大很大很大的草坪，还有一座只有在童话故事里才有的奶白色宫殿。 这座宫殿都住着谁呢？爱看童话的我开始想象，可以住上青蛙王子、田螺姑娘，还有狗哥哥鸡妹妹什么的啦。 宫殿正门上方镶着金星和红色火炬，正门前方有两尊少先队吹号手雕像。 我们走进主楼大厅，墙上挂有一些照片，其中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副主席宋庆龄奶奶和少先队员的合影。 二楼有许多美丽的房间，这些房间是少先队员课外兴趣小组活动场所。我们可以随便进去玩，放着钢琴的是合唱队，放着飞机模型的是航模组，放着石膏像的是美术组------ 从这栋宫殿出来，我们瞻仰了刘胡兰烈士雕像。我怀着十分崇敬的心情暗暗发誓：刘胡兰大姐姐，我一定要向您学习，做一个女英雄！ 最后，我们去玩“勇敢者道路”了。 早就听说勇敢者道路设有“过草地”“爬雪山”“飞渡泸定桥”等关口，没有哪个小孩不想亲自走一走，练一练胆量，当一回小勇士的。 我生来就是上天入地的胆子。 过草地，不怕的，冲啊——，大水塘象征大草地，里面的水象征淤泥。我像蜻蜓点水似的点过水塘里的石墩子，顺顺利利地跨过了水塘。 爬雪山，不怕的，冲啊——，三米多高的栅栏象征那个雪压着山，山连着天的大雪山，我这个小红军要攀爬雪山了。我两手抓住栅栏的横杆，两脚踏住栅栏的横杆，像一只小壁虎似的往上爬，爬到栅栏顶，低头一看，哎，老高的，我想也没想，就从栅栏顶上跳了下去，一刹那间，我的双足就落到一片草地上了。 那个称之为“飞越泸定桥”的关口更简单，就是一架独木桥。我学红军的样，弯着腰，“冒着敌人的炮火”前进，冲过了“泸定桥”。 我的同学徐圣芳也通过了勇敢者道路的考验，成了一名小勇士。我们开心地笑着，小脸放射出胜利者的红光。 1960年5月，我们五年级（1）班代表许三小学、代表杨浦区参加上海市布谷鸟歌咏节的比赛。 每天放学后，我班留在音乐教室里，一遍又一遍地排练大合唱。指导我班排练的是教音乐的顾老师，后来她生病了，换了一个男老师。原来领颂的是史清明同学，他不满意，换上我，他说：“为什么要换侯美度同学？因为她落落大方，声音纯净。” 那天去上海市少年宫参赛，我是那个时代小学生的完美形象：红领巾、白衬衫、蓝裙子、辫子上系红蝴蝶结。唱什么歌，我记不得了，只记得当时领颂时，落落大方的我还是慌了，毕竟是第一次上这样大场面的比赛，面对黑压压的人头，我把其中几个词忘了，还好，落落大方又救了我，我急中生智加了几个词，一点儿也没有停顿，行云流水般地吐出了一首春天的颂歌。比赛结束，我班为母校捧回了上海市布谷鸟歌咏节的一等奖。 多年以来，我一直深信不疑地认为，上海市少年宫是宋庆龄奶奶捐赠的，这座美丽的大花园是宋庆龄奶奶的住宅。 为了写这篇文章，我查了百度，方知道这栋宛如皇家宫殿的住宅的原主人是艾里-嘉道理，英籍犹太人。这栋住宅占地14000平方米，入门处有爱奥尼克式的大理石柱廊，内外墙面、地坪几乎全部采用意大利大理石，被人们称为“大理石房子”。 宋庆龄奶奶没有生育孩子，普天下的孩子都是她最亲的孩子。她是多么地爱我们上海的少年儿童啊，为我们租下了这座美轮美奂的宫殿！1953年6月1日，宋庆龄奶奶亲手创办的中福会少年宫（上海市少年宫）成立了。 你知道吗？这还是全国第一家少年宫呢？再请你想想，我们上海的少年儿童有多幸福？！ 我还查到宋庆龄奶奶说过的一段话： “我们必须履行我们伟大祖国的责任，使它的儿女成为具有高贵品质的人，成为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建设者。” 不言而喻，这就是宋庆龄奶奶建少年宫的初衷吧。 宋庆龄奶奶以身作则，她自己就是一个具有高贵品质的人，被誉为“中国的良心”。 在国民党统治时期，她反对蒋介石的独裁统治。 在文革初期，73岁的她奋起反对伤害无辜，她对中央文革小组副组长江青说：“对红卫兵的行动应有所控制，不应伤害无辜！” 她还给毛泽东写了七封信，表达了对文革的不理解、反感，并对共产党极度失望。 伟哉！宋庆龄先生！在那个“一句顶一万句”的个人崇拜年代，宋庆龄先生蕙质兰心，敢一吐心迹，不讲违心话，不做违心事，不与世俗同流合污，中国有谁像她那样？ 宋庆龄先生，像您学习，永远！ 我是那样地幸运，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宋庆龄奶奶，但是我的童年，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，都沐浴过宋庆龄奶奶那圣洁的光辉，宋庆龄奶奶和上海市少年宫那栋童话宫殿，在我的心中，天荒地老也忘却不了！ 写于2018年3月29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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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8-4-9 18:0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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